师徒制真的彻底过时了吗?其实它也有合理的地方
师徒制让你的身段极其柔软,如果徒弟没有所谓的空杯心态,师父就没办法往里头倒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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语音丨吴伯凡
教师节马上就要到了,没想到迎接教师节的,是一条老师跟学生——准确的说是师父跟徒弟之间撕扯的狗血新闻,而且没想到,大家对于这条新闻会那么踊跃的发言。
郭德纲成为新闻主角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,以前大部分人都站在他的那一边,替他说话。但是这一次好像不太一样了。原因很简单,以前郭德纲虽然是一个当红艺人,在事件当中却往往是人们认为的“弱势”一方。
有人说这一次他一定会输,因为这一次他不再是“弱势”的那一方了,弱势的那一方是他的徒弟,而大家都有同情弱者的本能。对于这件事本身我不想做过多的评论,只想来聊一聊这个话题引发的关于“师徒关系”的讨论。
在前工业时代,知识的传授大多采用的师徒传授。在这里首先需要说明的一点是:师徒关系不同于师生之间的关系。首先,师生关系是相对平等的,老师对学生没有绝对的主宰权;第二,老师跟学生之间没有密切的私人关系。
现在的学校是工业文明的产物。学校就是一条生产线,把原材料送到生产线,按照固定的流程、固定的作业程序,进行加工再输出的过程,所以现在的学校其实是一个人才工厂。
而传统的师徒传承,它是一种作坊式的教育方式。首先,老师和学生是绝对的不平等的,中国古代有非常多形容这种关系的话,比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;第二,老师跟学生之间,有非常密切、非常个性化的私人关系。
我们看《西游记》中孙悟空叫唐僧是“师父”,父亲的父。父子之间在传统社会绝对不存在什么平等关系,那就是一个上下尊卑的关系。孔子说: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,君要像君,臣要像臣,父要像父,子要像子。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,父要子亡,子不得不亡。
师父跟徒弟之间就是这种绝对的不平等关系,或者说是徒弟对师父绝对服从的关系。古代说法中有所谓“师道尊严”,师道尊严到什么地方?就是你开始学习的第一课是要学会绝对的服从。你如果不能做到绝对的服从,教学过程就没法展开。
我们都听过黄石公向张良传授兵法的故事。张良是一代名将,为汉王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,史书中记载他“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”。而张良之所以跟别人不一样,是因为他能做到绝对的服从。
张良见到黄石公的时候,黄石公坐在桥头,故意把鞋子蹬掉,然后对张良说:“年轻人,把我的鞋子捡起来!”这是很不礼貌,很不顾及别人尊严的一种态度。张良很有涵养,就顺从的把鞋子捡了起来。
黄石公接着说:“你把鞋子给我穿上!”张良心里皱了皱眉头,忍了忍,帮他穿上了。穿上以后,黄石公又一次故意把鞋子蹬掉,说:“你再给我捡起来。”张良的脸上肯定有不悦之色,但是他没有外露,强忍着把鞋子捡起来又帮他穿上。
这时候黄石公就说了一句:孺子可教。“孺子可教”这个成语就是这里来的。他为什么说孺子可教?因为他做了一个实验,发现张良是能够做到绝对服从的人。一个不能够做到绝对服从的人,是没有办法把一个东西学到位的。
在古代的书香门第,甚至是一些不怎么读书的家里,屋子里都会挂一个牌匾:天地君亲师。为什么这五个字是能够并列的?就是因为这五个角色都是高高在上。天地君亲师,你只有怀着一颗绝对顺从、绝对臣服的心,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合格的人。
这是典型的儒家观念,儒家观念不止在正式的教育体系存在,而且在一些行业都是贯彻的。就是徒弟跟师父之间的绝对顺从绝对服从的观念,比如你过去学理发,学做衣服,学木匠活,你都要拜师,一个是拜眼下的师父,另一个还要拜祖师爷。
每个行业都是有祖师爷的,比如木匠是鲁班,梨园之地是唐明皇。手艺人经常说一句话:祖师爷赏饭吃。这句话的含义就是要让你时刻意识到你的渺小性,要对这个行业的祖师爷,以及眼前的师父都绝对的服从。
这背后有一个观念,就是放弃尊严,打碎自我,重建自我这样一个理念。现在很多行业仍然在沿用这种理念。比如特种部队,第一课也是让你放下尊严。进入这个环境后最先被淘汰的是那些放不下尊严,放不下架子,放不下已有成就的人。
《士兵突击》里的许三多之所以最后成为“兵王”,就是他没有尊严。他虽然笨,但是他是个能够低到尘埃里的人,能够对教官的每一句话做到言听计从。
对于这种教育理念,我个人是部分认同的,我认为在一些行业是一直适用的,比如在一些前喻性的行业。什么叫“前喻”?就是岁数大的人,经历多的人拥有的知识永远比年纪小的人要丰富得多。它的知识是相当固化的,没有生命周期的。这个行业的产品和服务几乎是没有变化的,比如京剧。
而后喻行业与它相反,今天的互联网就是典型的后喻行业。后来的年轻人往往比年长的人有知识,他不是强调传承性,而是强调创新性的。这种行业里面,师徒制就是不适用的。
这种强调绝对服从,强调放下尊严的教育,还有一个派生的特点,就是徒弟向师父学习,首先是为师父提供无偿的劳动的,晋商以前是5年学徒,一分钱工钱都没有的。
而且除此之外还要管“三壶”,茶壶、酒壶和夜壶。倒夜壶是一个脏活,它显然就是为了时刻提醒你放下尊严,你干最脏最累的活都是没有工钱的。
我们汉语中有一个词叫做“徒劳”,什么叫“徒劳”?就是白干。判刑中说的“徒刑”就是说判的是那种只干活没有工钱的刑。“徒”就是白干,尊严都没有你还想要工钱?
通过这种方式让你不可能有什么架子,让你的身段极其柔软。你如果没有这种所谓的空杯心态,师父就没办法往里头倒东西。让你处于一种无限开放的态度,这种状态才是一种学习的态度。
很多年前我采访郭台铭,问他为什么要手下人向他汇报时,要在门口立正,约好的时间到了你不叫他们,他们还是不敢进来。
他说:我们做的是制造业,制造业是人要放下架子顺从机器,顺从产品。制造业就是要做到精确,做到没有个性,个性太多,就做不到“标准化”。我们首先从态度上要绝对的谦卑,才能把活儿做好。
在某些传承性特别强的行业,而不是创新性特别强的行业,这种教育至少是部分有效的。即能够做到“地地道道”,不是那种差不多从心态,不是那种有一搭没一搭,松松散散,懒懒散散的状态。
我之所以部分认可师徒传承的教育方式,以及利益分配方式,是因为我注意到制造业非常发达的国家,它都有非常严格的等级制度。德国也好,日本也好,瑞士也好,企业里面的等级关系,以及员工受到的教育都是等级森严,带有非民主色彩的。
在今天,无论在教育领域还是在管理领域,大家都在强调要用平等的对话,代替不平等的不民主的训话方式的时候,我们可能觉得师徒制是很不合时宜的。的的确确,在一个强调创新的后喻时代,可以说,师徒制已经过时了。
但是,师徒制作为一种传统的、古老的教育和利益分配方式,其实是有它时代的合理性的。即便在今天,在某些领域,这样一种教育理念,这样一种分配理念,也仍然有他可取和合理的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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